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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战坐在车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,直到警察带着卓远鸣笛渐渐远去,才转过头看向文珂:“看来你真料中了,还真有人想要干掉卓远。”
“重要的,是这个人是谁。”文珂也坐在宾利车里,他顿了顿,终于还是平静地说:“其实……爸应该也能猜到一点吧?”
韩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。
文珂垂下眼睛,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忧郁。
他当然知道,韩战此时的态度意味着明显的抗拒,在这个时候去触怒这位年长的alpha并不是明智的选择,但是过了一会儿,文珂还是抬起头,坚定地平视着韩战:“爸,是韩兆宇。”
韩战看着文珂时眼里已经闪过一丝明显的愠怒和凶悍:“你给我小心说话。”
文珂却毫不退缩,一字一顿地道:“韩江阙被堵在去h市的偏僻停车场,如果卓远没有事先得到他上路的确切消息,根本就不可能赶到,而这样的行踪信息,即使是韩家,可能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吧?
“i集团主要股权都在韩江阙和韩兆宇手里,本来由付小羽代持韩家的股份,后来付小羽被韩江阙暂时辞退之后,股权当然直接回到韩江阙的手里,韩兆宇的股权只有韩江阙的三分之一,i的价值您是清楚的,而且一旦卓家的东霖集团垮台之后,i集团将会是b市最强大的地产集团——韩兆宇在这里面,本来就有有着最切身的利益。而更重要的证据就在面前,只要您想查,今天被逮捕的去追杀卓远的人的来历您一定能很快查清楚,一切只看您愿不愿意——”
怀孕的oga越说越急切。
“住口!”韩战却忽然暴怒地喝道,他的眼神阴沉到了极点,过了很久,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,然后转头看向窗外,慢慢地道:“文珂,抓卓远的事,你做得很好,接下来起诉卓远的事,韩家仍然会继续全力支持你。但是其他的事我不希望你再多插手,尤其是关于兆宇……”
“他毕竟是我的儿子。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,韩战的声音不由微微沙哑了。
文珂明白韩战的意思,他的手搭在车把手上,可是仍然倔强地盯着alpha的背影。
在他下车前,终于忍不住咬紧嘴唇轻轻说:“韩江阙……他也是您的儿子。”
韩战仍然没有开口,只是一直凝视着起雾的车窗。
那一瞬间,他的背虽然挺得笔直,可是却感觉苍老得可怕。
文珂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来。
……
卓远被用手铐铐着,从警车上下来的画面被反复循环播放,成为了整个b市乃至全国的头条新闻。
与卓远一起达到曝光高峰的,就是末段爱情这款app了。
从音频里面听起来,卓远对韩江阙的迫害,本身就出于想要抹杀末段爱情上市的恶意,而也恰恰是末段爱情中时间胶囊的功能,钉死了他涉案的证据。
这种“天网恢恢”的剧情,不得不说简直像是神来一笔,更何况卓远这么忌惮这款软件的上市,反而让公众对app起了特别浓厚的兴趣,人们不仅关注末段爱情创始者的命运,也开始关注起这款app本身。
广泛的好奇心和关切,当然是爆炸件营销的最佳土壤。
就在卓远被捕的当天,末段爱情的首日下载量已经达到近八十万,直接成为地区应用商店的榜首,它已经注定是一款现象级的app,所以夏行知勾勒的瑰丽前景都已经触手可及。对于蓝雨和lite来说,从数据上来看,这已经是一场绝对的胜利。
可是所有人也都知道,撑起这场胜利的,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悲剧。
其实文珂播放音频的时候,曾经也犹豫过,但是后来仍然选择保留了之前韩江阙那一段絮絮叨叨的独白。虽然是与后来的暴力案件完全无关,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段傻傻的独白,所有人都无形之中与这个alpha的内心挨近了——
那是一个单纯地想要成为一个温柔的爸爸的26岁alpha。
网民找出了韩江阙的照片,惊讶于他是那么的年轻、俊美。
正是因为那段真实心情的存在,才真切地勾勒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当这样一个充满了希望的生命被虐打的过程被记录下来,当听到那一声声重击和惨叫被播放,能引发的公众情绪和心痛是难以想象的。
这甚至已经不只是关乎卓远一个人的暴力杀人案件,人们不仅想要卓远被判处死刑,无数的媒体和公众更在迫切且愤慨地追问着——
这是不是一个犯罪团伙?
东霖集团是不是涉黑?
卓家背后工商局的卓立作为政府官员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?
诘问形成了巨大的呼声一天之内就席卷了舆论,互联网时代,甚至在相关部门正式回应之前,网络上就已经遍布了关于卓立和卓宁的各种小道消息,真真假假,但是骇人的却着实不少。
其实想要在内部系统下慢慢扳倒卓立本身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。
可是卓远杀人的案件,再加上文珂将音频公布这一个突然的举措,虽然不是很符合规矩,但是却就像直捣敌营的将军,直接一招钉死了卓立。更何况到了这种危机的时候,韩家在背后的助力也是致命的,而卓家的所有人脉关系到了这种时候全部作鸟兽散。
大厦倾颓之时,只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,和满地的尘嚣。
卓远被捕的当天傍晚,政府部门宣布成立对东霖集团和卓立的调查小组,全部财产冻结,并暂时对卓立进行免职处理。
半夜两点钟,本来已经想要逃亡海外的卓宁投案自首。他对警方声称,是他亲自主导了对韩江阙发动的暴力袭击,并提供了他和黑社会联系的确凿证据。
卓家至此,正式走上了灰飞烟灭的道路。
这一年的冬天,也终于就这样悄悄走到了尾声。
……
立春的那一天,b市下起了绵绵的小雨,到处都是雾蒙蒙的,空气中有一股泥土被雨水打湿翻涌出来的土腥味道。
文珂的车子停在临江看守所的门口,他穿着米白色的毛衣,褐色的靴子刚踩到泥泞的地上,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:“小珂——!是我啊!”
文珂当然记得这个声音。他皱了皱眉,但还是抬起头看向了不远处。
只见卓母穿着浅灰色的套装,一只手打着伞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。
她显然仍然努力想保有一点体面,发丝像往常一样高傲地盘起,但是一旦靠近了,便能看到女人脸上只仓促地打了粉,连唇膏都忘了擦,一张脸苍白得像鬼一样。
“小珂,你终于来了,你是来看小远的吗?你听妈说,他知道错了,他真的知道错了,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,好不好?”
文珂微微顿住了脚步,转头看了过来。
或许是这个动作让卓母看到了希望,嘶声喊道:“小珂,算妈求你了,你要妈做什么都行,磕头下跪,什么都行,只要你能消消气,饶了小远吧。”
文珂浅褐色的眼睛看着卓母,其实他只是觉得有点可笑,以前的卓母,从来没有主动对着他自称过“妈”。
她被保镖拦在了外围,不得不用手用力扒住保安的手臂想要往里挤,原本盛气凌人贵妇人从来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,好几缕头发都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沿着耳边凌乱地垂了下来,显得更加狼狈不堪。
虽然是在撕心裂肺地哀求着,可是当她和文珂对视着的时候,眼里还是流露出了片刻的不自在。
她的身体……像是半蜷未蜷的虾米。
下一瞬间仿佛真的要马上跪下去,偏偏眼里却又闪过一秒因为尊严而痛苦挣扎的神情。
她嘴唇颤抖着,瞧着文珂,像是在乞怜地等着文珂赦免她,可以让她不用真的这么卑微到土里。
然而这种微乎其微的挣扎,反而使这个女人显得更加绝望可怜。
文珂看着卓母,看了很久。
oga的眼神淡然到让卓母渐渐感到一阵不寒而栗,或许是因为过于淡,反而让人从波澜无惊中,瞧出更多意思,像是有嘲弄、有观察,又有玩味。
“伯母。”
文珂终于开口了,他的称呼很客气,这让卓母不由又泛起了点希望,巴巴地看着他。
文珂轻轻地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,踩着泥泞的小水洼,往卓母那边靠近了两步,凝视着卓母的双眼。
“我绝对不会饶了卓远。”
他平静地说:“你也别太难过。”
文珂说完这句话,漠然地转过身。
被保镖簇拥着,一步步往临江看守所里面走去,将卓母的哭嚎声留在了身后。
……
卓远被带出来的时候仍然戴着手铐,他腿上的枪伤还没好,走路一瘸一拐、需要人搀扶。
他坐在玻璃窗后面,呆呆地看着衣着光鲜的文珂看了好几秒,第一句话便是哑着声音问:“能给我一根烟抽吗?”
文珂抬起眼,对一旁的保镖示意了一下,随即保镖便递了一根烟过去,让一旁的警察给卓远点了。
卓远低着头,闷头抽了一口又一口。
蹲牢房的人有种特有的姿态,哪怕只是在看守所待了几天,就已经佝偻着身子,抽烟时微微歪着脖子,看起来有种瑟缩又无赖的姿态。
“我听警察说,你想和我见一面。”
文珂终于慢慢地开口了。
“对。”
卓远点了点头,他没有接着话头往下说,文珂也没催促他。
窗外的雨,仍然淅淅沥沥地在下,卓远出神地看着那一扇小小的气窗。
或许他们都隐隐地感觉到,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之中,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了。
“小珂,你最近还好吗?”
卓远终于开口了,与其说他在和文珂说话,不如说他的眼神飘忽着看向了另一个奇怪的世界一般,轻轻地呓语着:“说来你可能不相信,当我待在这里的时候,这个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了,于是我的心……也变得很宁静。
“我待的地方很小,从左走到右,只需要五步,从前走到后,也是正好五步。时间过得很慢很慢,像是一天突然变成了三天那么久,但是忽然之间,我也有了很多的空闲去思考。我时常想你,小珂,白天时会想到你,夜里也会梦到你。”
文珂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卓远,他没有说话。
“小珂,我一直在想我们——想我们之间的这一切。”
卓远喃喃地说:“其实许多事,都不该走到这么绝的。这一路走来,其实我也不懂自己了,我有时候想你,有时候爱你,有时候又恨你恨得咬牙切齿。人竟然可以同一时间抱有这么多情绪,有时候连自己也真的是搞不懂啊。我也是想了很久,才渐渐摸清了一点头绪。”
“有一件事其实很重要,但我却从来没有对你承认过。后来我想,你或许已经知道了,韩江阙应该是查到了,但无论如何,我想我到底应该当面告诉你——
“当年你被北三中开除,其实不是因为作弊被抓……是因为我爸在背后施压。从始至终,我都知情、也默许了。所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,你的一生都等于是被我的家庭毁了,我只是从来都不敢承认。”
卓远如释重负地、轻轻呼了口烟圈。
或许是经年已久,也或许是这些话曾经在他嘴边徘徊过,终于说出来的时候,没有想象中排山倒海的压力,却只有一种淡淡的惆怅。
薄雾在他们彼此之间袅袅升起。
“我知道。”
文珂终于慢慢地开口了。
这三个字还没有让卓远惊讶,但是文珂顿了顿之后,继续道:“其实在和你结婚之前,我就已经知道了。”
卓远夹着香烟的手这才猛烈地颤抖了一下:“什么?”
他的震惊是钝而深沉的,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绵长的痛。
只能抬起头,隔着脏兮兮的玻璃窗呆呆地看着文珂。
“我说,我早就知道了。那时候,我偷听到你爸对你说,让你直接离开我,我已经没有价值了。你说:你还是想要和我结婚。所以那时候我想——算了,就这样吧。”
算了,就这样吧。
这当然说不上是什么动人的描述。
可是卓远却忍不住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气,他的鼻涕流了下来,不得不用手背狼狈地去擦,擦完了鼻涕,鼻子和眼睛也红了。
成年的alpha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丑陋的大号娃娃。
卓远哽咽着:“文珂,你知道吗,你是我的初恋,我得到你时,曾经那么快乐。可是刚一和你结婚,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出错了。”
“本来我以为,我对你愧疚,便会逼自己对你更好、更好,可是真的开始生活之后,我才发现那是错的,人的性情,从来不是那么善良。恰恰相反,我对你越是愧疚,便因为这说不出口的愧疚,而更厌恶你,甚至痛恨你,想要远离你。越靠近你,我就越痛苦,这种折磨快把我逼疯了,甚至让我以为我已经不爱你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为什么不告诉我,你早就知道了。文珂,为什么?我们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。”
卓远猛地站了起来,控制不住地用手掌拍打着玻璃,甚至警察不得不走上前来,用警棍狠狠敲了一下玻璃,让卓远安静下来。
卓远当然从头到尾都是自私的,可是在这一刻,他脸上的痛苦却真实得撕心裂肺。
即使是恶魔,也有畸形的伤心处。
在他少有真正快乐的一生之中,他只对文珂有过这样复杂的情感,欲望、愧疚、舍不得、贪婪、病态的执念。
那其实已经很难被归结为爱,而更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牢,无法纾解的戾气和恶意在里面,源源不断地滋生。
“卓远,韩江阙是无辜的。”
文珂抬起头,静静地注视着状若疯癫的卓远,一字一顿地说:“这一路走来,任何一件事有所改变,其实都不会改变结局。我不爱你,从来就没爱过你,错的是你我。我们之间——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开始。”
卓远的脸贴着玻璃,他仔细地听着文珂的话,当听到文珂说“根本不该开始时”,他的神情却忽然从癫狂,慢慢变得安静。
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,就这样,长长久久地凝视着文珂。
“小珂,我不是说,我这几天偶尔会梦到你吗?”
卓远的声音很轻,像是带着一层雾气,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容,呢喃着:“我还没说完呢,小珂,我梦到……我好像重新活了一次。这一次,我们没在一起,没结婚,当然也没离婚,我只是在高中时期,悄悄地、无疾而终地暗恋了你一段时间。我梦到现在这个年纪的我,去参加北三中的同学会,然后看到你牵着韩江阙的手,他抱着你们的双胞胎……你们很幸福的样子。于是我坐在一群同学中间看着你们,同学们都在笑,我也笑了起来。梦里的我……好像作为旁观者也很开心的样子啊。”
金色的阳光,透过小小的气窗洒在卓远的脸上。
那一瞬间,他的神情好像永恒地凝固了。
他闭上眼睛,不再看向文珂,低声道:“风大得很,我手脚皆冷透了,我的心却很暖和。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原因,心里总柔软得很。我要傍近你,方不至于难过。”
——在梦里,我只是在高中时期,悄悄地、无疾而终地暗恋了你一段时间。
临走前,文珂终于问出了他来之前想要问明白的问题,卓远回答的也很干脆,或许他真的是已经无所谓了:是,消息就是韩兆宇传来的。
半个月后,卓远在临江看守所用磨尖了的牙刷柄喉咙里,他的尸体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,血都流尽了,湿湿地沤在被子里。
临死前,他写下了一张很简短的认罪书,对自己所有的罪行供认不讳。
其实那个时候,所有人都知道,判死刑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。韩江阙毕竟没有死,卓宁也在把罪行往自己身上揽。
除了文珂,没有人能理解为什么卓远会在这个时候寻死,他明明是一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人,甚至在被追杀的时候被吓得尿了裤子。
文珂还记得那一天,临江看守所的午后,春雨初停,雨珠坠在柳树枝头、坠在水泥屋檐底下。
阳光慢悠悠地洒下来,透过一滴滴剔透的雨珠折射出灿金色的光芒,像是有一粒粒璀璨的金粉弥漫在湿润的空气中。
他仰起头望着天空,矗立了良久良久。
离开时他没有回头,但是在某一个瞬间,文珂就是知道——
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卓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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