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晚上文珂因为和付小羽的交流而有点小兴奋,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明天的活动,一直都没法好好入睡。
熬到了半夜,文珂自己也觉得有点着急,但是失眠就是这么回事,越着急反而还越睡不着,这么半睡半醒地折腾到早上,起来之后感觉浑身都很不舒服。
他浑浑噩噩地洗了澡之后才感觉好些,然后匆匆从穿上之前准备好的深蓝色西装。
怀孕的oga能穿的正装其实选择很少,即使是特殊的款式,设计的核心目的也是为了要掩盖隆起的肚子,尽量往干练收拢的方向靠。但是这样的衣着穿起来对于孕期中的oga当然是很不舒服的。
文珂对着镜子审视着穿着西装的自己。
他当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见蓝雨科技时那个穿西装都穿得很局促的oga了,现在的他衣柜里总是挂着几套精心熨烫好的西装,配饰柜子里摆着几款得体的领带和袖扣。
这段时间以来,他整个人都在飞速地向职场oga靠近,无论是心态上还是外在,他都是紧绷的、干练的、一丝不苟的。
但是这一次,他看着镜中那个自己竟然有些别扭。
只见隆起的小腹被紧紧地束缚着,虽然看起来很笔挺,但是却总有种刻意的感觉,像是隔着布料,也能感觉到宝宝在腹中委屈地蜷紧——
肚子里的小家伙一定也很不舒服吧。
文珂忍不住再次回想起付小羽的话,就在马上要出门时,他忽然果断地把身上紧窄的西装脱掉了,换上了一套孕期oga穿的休闲毛衣。
穿上宽松衣服的那一瞬间,他整个人都轻轻呼了一口气。
这是韩江阙特意给他买的,前面隆起的小腹部位,还织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卡通长颈鹿,这当然是看起来不够正式的穿着。
但文珂看着镜中的自己,却终于微微笑了一下。
在临行前,他对着镜子,认真地戴上了那只韩江阙送给他的劳力士腕表,表带内侧那一串小小的“tiless love”紧紧地贴着他的脉搏,仿佛带着一种绵长的温暖。
……
韩江阙留给文珂的司机叫蒋潮,这是个少言寡语的中年alpha,但是即使是文珂,也能看得出他的来头不小。
他的站姿笔挺,一双眼睛总是在锐利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,无论是开门、还是跟着文珂时,永远保持着两步距离,这种尺度绝对精准的保护,一定是韩家最专业的保镖的水准。
蒋潮把奥迪停到了b大礼堂旁边的地下停车场,他们俩刚一下车,蒋潮就因为人潮汹涌的程度而警惕地眯起了眼睛。
乍一眼过去,周围都是成群的大学生,文珂和其他学生一起坐电梯向上,在电梯里学生们吵闹着互相推搡的时候,有一个alpha正好就被朋友推得往文珂身边一倒,他“啊”地惊呼了一声,却马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倒在了一根铁焊的栏杆上。
他一转头,正好和蒋潮漠然的双眼对视着,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倒在了这个男人的胳膊上。
蒋潮用手臂给文珂在拥挤的电梯间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,然后平静地看着大学生alpha说:“麻烦退开一点。”
“哦哦,好、好。”大学生吓得往后弹开了一步。
蒋潮身上无形的气势让整个嘈杂的电梯都不由安静了些许,以学生们的眼光,虽然看不出他的身份,但是显然也能感觉到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大学校园里,是很格格不入的。
文珂转过头冲蒋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,说:“没事。”
走到大礼堂门口时,文珂对蒋潮轻声说:“咱们稍微拉开点距离,没事的,你也不要太紧绷,会场上你这样紧跟着我,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,这样会让学生觉得太有距离感。”
蒋潮眼睛微微眯了起来,沉默了一会儿,终于勉强点了点头。
推门进去之后,文珂赫然发现,能容纳1700人的大礼堂竟然是人满为患,甚至有些后排的学生直接就坐到了走廊的台阶上。
这样的场面,让他这个组织者都不由大吃一惊。
许嘉乐坐在大荧幕前的讲台旁边,他本来就在国外做过助教,再加上今天带着大家做的问卷部分,都是他主要负责的,所以来得也最早。
此时大投影屏上正在放着lite做的末段爱情宣传片,片头正好是文珂之前在蓝雨放ppt时,那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里,一缕微风轻轻吹过的图景。
b大的何老师悄悄走了过来,给文珂和蒋潮一人递了一个胸牌:“给你们的人和媒体都安排了第一二排的座位,时间你们来安排吧。”
他说着,指了指最前面的座位。
但蒋潮没有选择坐在第一排,而是转过身,身板笔直板正地站在礼堂前方右侧的大门边,眼睛鹰隼一般往上扫视着整个礼堂里的人员。
这是他的习惯,他永远要处于能看到全局的地方,第一排意味着要背对着其他人,意味着巨大的视野盲区,所以他不可能坐在那儿。
“操。”
偷偷坐在大礼堂左后区的卓远险些就和蒋潮的眼睛对视,他身子猛地往后缩了一下,紧接着把头顶的鸭舌帽压低了一点,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。
……
文珂抬头看过去,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排媒体记者旁边的付小羽。
付小羽也在看着文珂,他的神情仍然有些憔悴,但只要出现在公共场合时,付小羽永远是光彩照人的,他穿着深灰色的粗呢大衣,里面是白衬衫套着黑色马甲,脚下踩着一双暖棕色的长皮靴,显得双腿更加修长漂亮。
两人对视的时候,付小羽的目光上下迅速地扫了一遍,看到文珂的穿着时,忽然心领神会地淡淡微笑了一下。
文珂的心里忽然暖了起来,他知道,在那一瞬间他是和付小羽心有灵犀的。
如果要违背着怀孕oga的生理特性穿得正规板正,那么又怎么能显得自信呢?
自信不该是紧绷的,而恰恰应该是松弛的。
一个怀孕的oga,本就应该坦然地以最舒适的状态去进入工作。
文珂抬起头,大步走向了大荧幕前方,和许嘉乐站在了一块儿。
就在这时,宣传片的放映也结束了,灯光重新打开,整个礼堂里很嘈杂,显然是高校学生们也都很兴奋地在议论着这款app的事。
文珂很平静地面对着这些各异的目光。
他没有着急,而是选择耐心等待着,直到整个礼堂渐渐安静下来。
“大家好。我姓文,这位是许教授,这次是我们俩来给大家展示这款约会交友app。”
文珂站在最前面,他的手很稳当地握着麦克风,并不隐藏自己怀孕中高高隆起的肚子,也并不在意台下那些在他身上扫视着的惊诧目光,还有四下里细碎的交头接耳声。
他微笑了一下,很认真地道:“其实我是真的没想到今天能有这么多同学来参加今天的预热活动。这倒不是我对我们团队的产品有多么不自信,而是我没想到,今年的情人节都快到了,原来b市还有这么多单身同学。这么一看,我们的大学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?”
坐着的高校学生们纷纷露出了笑容,比想象中幽默的氛围让他们迅速放松了下来。
“所以我现在的假设是在场的近两千人中,全部都是单身人士——告诉我,我的假设对不对?有没有处于恋爱关系中的?举手让我看看。”
还真有人举手。
“第七排最右边穿灰色毛衣那位,”文珂随便点了一个,问道:“你是alpha?beta,还是oga?”
“oga。”
“所以你有对象。”文珂确认道。
“有——”那位男性oga显然很活泼:“我有alpha。”
“那你来干什么?”文珂故意板着脸说:“出去。”
那位男性oga用手比作喇叭状,大声喊道:“因为我想换一个!”
整个礼堂里顿时爆发出一片欢乐的大笑声。
“不要笑,不要笑。这是多么正常的诉求啊!”
文珂也笑了,他举起一只手,示意大家安静下来,然后慢慢地说:“好了,花心的oga,你可以留下。让我来告诉大家,今天我们要讨论的,不只是我们的app。多么奇怪啊,你们是成年了的大学生,每个星期四十个小时的课时,专业课24个小时,辅修课16个小时,但是其中没有哪怕一个小时,能够让大家一块坐下来,来聊聊这件明明和我们的生活最息息相关的事——爱情。所以今天很不一样,让我们来谈谈爱情这回事。”
文珂继续道:“在座的有没有大三大四的学生,一个问题,你们一个星期之中,会花多长时间去寻找毕业后第一份工作?当我问花多长时间的时候,不仅是包括你们去投递简历的时间,也包括你们思考未来方向的时间。”
底下的回答乱成一片,有回答七八个小时的,也有多达二十多个小时的。
“那么第二个问题,当你们处于单身又想要谈恋爱的时候,在一个星期之中,你们会花多长时间去思考,你们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?他的样貌应该是什么样,他的谈吐如何,他的爱好会是什么?”
台下变得不那么嘈杂,比起前一个问题的热烈回应,这个问题回答的人显然少了很多。
文珂毫不意外地看着礼堂里的学生们,轻声说:“那我现在不限定一个星期内的时间,再问一个问题,你们当中有多少人——思考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?你们灵魂里渴望的是什么样的爱情?浪漫的、狂野的,还是要有安全感的、稳定的?有没有面对过自己藏在心中最深处的幻想,对爱也好,对性也好,那些美好的幻想究竟是什么样的面貌?”
整个礼堂忽然渐渐安静了下来。
这些问题,分明一个比一个更接近了内心,可是却甚至没有一个回答的人。
“你们看,人可能会跳槽很多次,在这个时代,哪怕待在一个公司五六年都算是长情,但是我们愿意花一个星期中的十几二十个小时去琢磨、研究,当然,我认同,这是当代大学生很负责、也很成熟的做法。”
“但我这里想要提出的问题是,为什么厚此薄彼?难道我们不明白,我们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誓言是什么?绝对不会是对一家公司说:我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做牛做马。我们这一生最庄严的誓言,是终有一天,我们会在父母亲友的见证下,牵着爱人的手,对着彼此说:无论生老病死、至死不渝。”
“我们明明知道,我们要找的是一生的伴侣。”
文珂停顿了很久,他的眼神扫过礼堂里所有稚嫩的面孔,一字一顿地问:“那么为什么,我们究竟为什么认为爱情不需要钻研、不需要试错、不需要思考?”
坐在后排的卓远几乎是窝在座位里,他用手按着帽沿,但仍忍不住一直用有限的视野去看着站在礼堂前方的文珂。
他感到无比陌生,却又仿佛似曾相识。
那个幽默地侃侃而谈的文珂,那个神采飞扬地掌控着全局的文珂。
在和他的婚姻中,文珂就像是被压成了一个扁扁的影子,安静、乏味,卓远几乎都要忘了,他高中时曾经喜欢过的那个少年曾经是多么的闪耀。
整个礼堂里此时已经鸦雀无声。
“因为我们的社会,太过于相信信息素的匹配。”文珂沉声说:“我们的社会太过于相信信息素匹配的同时,却又太轻视我们作为人的内心。是我们被蒙住了感官,被庞大的运算系统主宰了恋爱的直觉。”
他说到这里,有些疲倦地扶着自己的腰,往后靠坐在桌面上。
oga浅褐色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温柔的感伤,他握着麦克风,轻轻侧过身,把自己伤痕累累的后颈展示了出来。
看到那个景象,礼堂中不知道是谁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就连许嘉乐的眼神也有些复杂地看向文珂。
文珂转回头,继续道:“半年前,我离婚了。”
他很平静地面对着年轻的大学生们无比异样的目光,继续道:“是的,我是一个三十岁的离异oga,现在还是个未婚先孕的大龄oga。”
“半年前,那时候我的信息素等级只有e级,在婚恋市场里,我一直都认为我是个残次品。但我和我的前夫信息素匹配度非常高,所以他家后来也算勉强同意了我们的婚姻,他家境殷实、衣食无忧——可是我们却并不幸福。”
卓远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,他整个人神经都绷紧了,有些恼怒地盯着文珂的嘴唇,可就在他以为文珂要说出他出轨的那些事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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