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十一左手揪下腰间的典卫令,向下丢过去。
那两人仔细查验了此令,抱拳道:“典卫请。”
围着她的五个人这才收回武器:“典卫。”
罗十一对他们点点头,飞身落地,来至书房。
罗焰并没坐下,只站在主位旁,手扶着椅背:“免礼。林家出了什么事?”
罗十一一眼就看到他中衣的领口湿·着。
似乎是谁的泪痕。
——今日指挥使大人的岳丈被调离了京中,要去云南赴任。
——现下已近亥初了。
罗十一低头,快速把青姑娘的病情叙述一遍,求指挥使大人答应,让弓九去给青姑娘诊治。
罗焰听罢,只道:“你且回去。”
罗十一并不多求,行礼告退。
她尚未走出院门,罗焰就命人进来:“去找弓九。”
罗十一眉心一松,迅速赶回林宅。
弓九很快到了。
书房内外再无第三人,罗焰直接问:“你为什么喜欢林家?”
仪鸾卫里并无一个“侠义心肠”,弓九尤其面冷心冷,心中只认两个人:
他和罗十一。
宁夫人妹妹的生死,并不在罗十一的任务范围内。
罗十一虽是弓九的师父,却从不仗着身份让他做不情愿的事。
所以,今日罗十一能来请示,必是弓九提前答应过什么。
若不是对林家或林家人有好感,弓九何必在意一个小女孩的死活。
弓九表情没变,只有眉尾一动:“我说了,大人就让我去?”
罗焰:“你先说。”
弓九抬头:“林家是一个
家。”
看罗焰没表态,他又道:“林家,父亲是父亲,母亲是母亲,丈夫是丈夫,妻子是妻子,儿女是儿女。”
罗焰能明白他的意思。
人非生来无心无情。
武功再高,身体里的血也是热的。
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,能多感受一刻真正的家的温存都是奢望。
他道:“去罢。你左手受伤,五日内不能轮值。把我的话告诉罗十一,她知道轻重。”
陛下几乎给上皇下毒,他也险些杀掉自己的手足。
陛下只会越发多疑。他今日成全弓九,又何必让弓九将来会被陛下疑心。
弓九屈膝半跪:“多谢大人。”
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,又似乎在转瞬之间,东方就泛起了淡淡的青白。
宁安青眼中模糊朦胧,只想看清面前人的脸。
她张了张嘴:“……姐姐?”
姐姐不是应该还在坐月子吗?
宁安华几乎落泪:“青儿?”
昨晚宁安青病势危急,宁安华又才生了孩子,都要人照顾,众人并没避忌。
此时弓九便在一旁给宁安青诊脉:“还要再看两日。”
宁安青慢慢转头:“是九先生吗?”
弓九起身:“是我。”
宁安青努力微笑:“多谢九先生。”
弓九:“姑娘还是少说几句话。”
罗十一:……
她实在没忍住,拍了他一下:“他的意思是说,青姑娘最好节省体力,先养好身子。”
宁安青慢慢点头,却又开口:“十一先生,送我姐姐回去吧。”
宁安华站了起来:“青儿,我这就回去了。”
她喂了青儿几口水,将这里托付给罗十一和弓九,便让林如海、宁安硕和林黛玉也各自回去歇息,谁想来下午再来。
林如海仍是抱着宁安华回去。
宁安华倚在他胸前:“我昨日在佛前许愿,要给大明寺重塑千两佛祖金身。”
林如海:“捐!捐四个,一个给你,一个给青儿,一个给二姐儿,一个给黛玉。”
宁安华扯他脸:“就一个!”
家里再有钱,也禁不住四万两四万两这么花吧!
她说:“十一先生的意思,是弓九先生没来过咱们家。正好青儿病重的事也不必对外细说。外人只知道我生了女儿,家里捐出一个金身,再有你昨日跑了半个城,以后说起来足够。你看怎么样?”
林如海偏头,贴了贴她的脸:“都听你的。”
北静王府,北清殿前,看到穿戴庄重,比半年前瘦了几乎一半的甄素英从软轿中出来,水溶犹豫了一下,还是上前去扶她同行。
毕竟是圣旨赐婚。
毕竟是近两年的夫妻情分。
毕竟她怀过他的孩子。
毕竟……这半年来,她在静宜殿内安静养病,再没有自作主张惹出过什么麻烦。
太后娘娘已经归葬皇陵,除生前的最后两年,似乎因年老做出了几件刻薄苛责外命妇的事外,一生并无劣迹。
只要甄氏再不出差错,有圣旨赐婚,哪怕她终生无子,北静王妃的尊位也永远会是她的。
既然要做一辈子夫妻,还是体面些好。
甄素英在水溶面前蹲福:“王爷万福。妾身来给母妃请安。”
水溶还如以往,亲手扶她起来,十分关切:“虽说母妃与我都盼着王妃能早日养好,但我看王妃还是体弱。若支撑不住,王妃实在不必勉强自己。”
甄素英也还似从前一样,笑得合宜得体,丝毫没有除夕她落胎后,水溶再未去静宜殿看过她的怨
气。
她心中也确实不怨。
她笑道:“多谢王爷和母妃关怀,只是妾身数月未来,深愧于母妃和王爷的疼爱,心内着实不安。”
水溶笑道:“记得新婚之时,王妃曾对我说过,‘不敢以一己之私有损于王府’。只要王妃一直记得此话,便永不必不安。”
甄素英垂首,再次蹲福:“妾身谨记王爷教诲。”
水溶亦再次将她扶起,两人才相携进入北清殿。
早有嬷嬷把殿前的话都学给北静太妃了。
儿子把她想说的话先说了,北静太妃乐得做个好人。
待他们进来,她受了甄素英的大礼,便让水溶将人扶起来,亲自拉至身边坐了,嘘寒问暖。
甄素英感动得红了眼圈,泣道:“都是我年轻不知事,给母妃和王爷添麻烦了。”
北静太妃略一皱眉,笑道:“都是一家人,还说这话做什么?以后谁也不许提了。”
太后娘娘突然没了真是好事,省了再拐甄氏做出什么来!
她有心让甄素英牢记教训,便叹道:“我知道,孩子没了,你难免伤心。你别怕,将来王府里所有的孩子都敬你是嫡母,和你亲生的一样。谁敢不尊你,我和王爷必然不依!”
甄素英被檀木桌压得太久,不但孩子没了,今生也再没有生育的希望了。
甄素英身后的陪嫁嬷嬷脸色变了又变。
太妃这话,不是往王妃的心窝子里戳吗!
这话里的意思,就是将来王府里不管有多少孩子,一个也不会抱给王妃!
庶出的真和亲生的一样,怎么老王爷只有王爷一个,别的不是掉了,就是死了?
甄素英忍着刺入心底的疼痛,起身下拜:“母妃,王爷,我自知已是无用之人,半废之身,今生恐不能再服侍母妃和王爷,反要给王府添许多麻烦。今日我来,是想求母妃和王爷准我入静玄寺修行。从此我吃斋念佛,终生祷念母妃和王爷事事顺遂,长寿万安,只求看在昔日的情分上,母妃和王爷能多照拂些——”
太妃、水溶以及殿内服侍的嬷嬷丫鬟皆大惊。
甄素英再三叩首。
太妃和水溶母子目光几次相接,水溶先将甄素英半扶半抱起来,叹道:“王妃何至于此!”
甄素英哭道:“只求母妃和王爷成全!”
太妃连连叹息,先命水溶好生将甄素英送回去。
水溶亲自送甄素英回了静宜殿,又体贴安抚她许久,亲手喂她吃了一碗燕窝粥,只不说准她去静玄寺还是不准。
他看甄素英睡下了才出来,急忙回至北清殿。
太妃早已屏退众人,与儿子商议:“你看她是真心想去,还是另有别意?或是她想以此求得你我怜惜?”
水溶道:“我看她竟是真想去。倒不必管她还有没有别意,如今也没谁能帮她了。”
太妃点头:“或许是她这几个月真悟了。”
水溶问:“母妃怎么看?”
太妃叹道:“上皇昨日才升了你做大理寺卿,先将她送去静玄寺也好。她求照顾甄家一二,这也容易。”
便是陛下不喜,等上皇……
大不了再把甄氏接回来。
水溶笑道:“就听母妃的。”
太妃又道:“大理寺卿这差事不算容易。你才十九,从前一直在太常寺,去年到大理寺才做了不到一年的少卿,就被提到这位置上,万事一定要谨慎,不要太过莽撞了。若有不懂的,向属下请教一二又何妨。只千万别办错了事,给人留下话柄。”
水溶笑问:“娘就这么不放心我?我连这些道理也不懂了?”
太妃笑叹:“我怎么不放心你?我是放心不下别人。罢
了,让人好生给她收拾行李,去静玄寺敲打一二,到时候你也去送一送。她总是你的王妃,这点体面还是要给。”
三日后,甄素英坐一乘素轿,只带了陪嫁的四个嬷嬷,四个丫鬟,低调搬至静玄寺一处偏院中,从此换上素衣,带发修行。
每日饮食是寺中送来米面油盐菜蔬,嬷嬷丫鬟们做饭,柴炭灯烛等物也都是按月去领。院中一应扫洒诸事,也皆不用外人。
一日只有两个年轻尼姑往来,替甄素英“讲经说佛”。
丫鬟们皆在各自房中做针线,两位嬷嬷守着内室的门。
甄素英却在内室中穿一身箭袖,屏息沉气,看两位“尼姑”给她演示刀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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