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渐渐西斜,唐哲在燕南来酒楼的雅间内,心情从最初的兴奋和期待,逐渐转变为焦虑和不安。吏部下班的时间过了许久,还是无客前来,他不停地看着窗外,心中开始涌现出不祥的预感。</p>
终于,安士进匆匆赶到,他神情异常严肃,这让唐哲的心沉到了谷底。安士进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了正题,他告诉唐哲,柳主事刚刚来找他,说唐哲的升迁告身被吏部尚书蹇义叫停了,具体原因尚不清楚。杨、柳二位主事见事情生变,也不好意思来接受宴请了。</p>
煮熟的鸭子飞了,唐哲听到这个消息,如五雷轰顶,一阵眩晕,几乎站立不稳。他努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,声音有些颤抖地问:“安兄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我做错了什么吗?”</p>
安士进摇了摇头,表示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,但他安慰唐哲说:“贤弟,事情尚不明朗。你且先回去静待消息,我去打听一下,或许还有转机。”</p>
唐哲心中的失落无法言表,原本以为自己的仕途将开启新的篇章,却没想到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。安士进见唐哲情绪低落,实在不好劝慰,拍了拍唐哲的肩膀,表示会尽快查明情况,然后便匆匆离去。唐哲独自一人留在雅间内,他看着满桌的酒菜,却已没有了食欲。可笑片刻之前,自己还在沾沾自喜,还畅想着到了重庆府大展拳脚一番,唉,宦海沉浮,祸福难测呀。</p>
夜幕降临,唐哲在客栈的房间里,心情沉重地来回踱步,他反复思考着可能的原因,却始终找不到头绪。自己的升迁被叫停,与吏部尚书蹇义的决定有关,但他和蹇尚书从无瓜葛,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何地得罪了这位高官。左想右想,忽自嘲一笑,蹇尚书官居二品,执掌中枢,位高权重,自己区区地方七品小官,便是想要得罪蹇尚书都不够资格。</p>
“唐大人竟在此处落脚,倒让咱家一阵好找!”</p>
正当他深陷焦虑之时,房公公突然到访,带来了皇上的旨意。房公公严肃地告知唐哲,明日早朝后,圣上要召见他,并且交给了他进宫的牌符。房公公耳提面命,说了一大堆进宫的规矩和忌讳,还特别提醒唐哲,必须提早出发,绝不能误了时辰。</p>
这个消息对唐哲来说,无疑是雪上加霜。久等圣上的召见不来,一来偏偏在他心情低落,方寸大乱的时候,怎么这么倒霉呀!</p>
不对劲,前脚升迁受阻,后脚圣上召见,时间上如此凑巧,莫非......</p>
一念至此,唐哲冷汗直流,心如鼓擂,慌不自胜。实在不敢相信,是圣上出手阻了他前程。</p>
到底是哪里惹圣上不满了?唐哲脑子嗡嗡作响,回忆起自己在休宁的执政举措,在婉儿的建议下,他推行了一些新奇的政策和规定。虽然这些政策在休宁取得了一定的成效,但在御极天下唯我独尊的圣上眼中,这些做法可能会被视为标新立异,甚至可能触犯了某些禁忌。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,越是笃定越是害怕,心中百折千回,惶惶不安。</p>
夜深了,唐哲躺在床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他思绪纷乱,最终在半梦半醒之间,做了一个噩梦。在梦中,他被带到奉天殿上,圣上高居九重,对他大发雷霆,斥责他的种种不是,最后命令将他推出午门斩首。一转眼,自己已经被反剪双手,跪在行刑台上,监斩官一签落地,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刀片雪亮,恶狠狠一刀劈来,唐哲一声大叫,从梦中惊醒,已是一身冷汗。</p>
完了,明日面圣定是死路一条,唐哲面如死灰,心中一片凄凉。婉儿尚未出阁,我死以后,她会不会受到牵连,这可怎生是好。</p>
一想起婉儿,唐哲忽然记起,临行前婉儿给了一个锦囊,嘱咐危急时刻才能打开。此时此刻,危在旦夕,再不使用,更待何时?</p>
唐哲立即翻身下床,取火折子点亮烛火,从行李中翻找出锦囊,如获救命稻草,打开就着烛火光芒一看,大惊失色,呆立当场。</p>
婉儿所言,在永乐一朝可是天大的忌讳,但有只言片语,顷刻就被破家灭门,她就这么有把握,能猜透新君的心思?</p>
夜色如水,唯房中一盏孤灯,火焰颤颤巍巍,在无边的黑暗中微微绽放光明。</p>
唐哲面上阴晴不定,心中天人交战,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,他仍然迟迟下定不了决心。</p>
良久,唐哲长叹一声,罢了,婉儿算无遗策,定不会误我,下定了决心,恢复了镇定。当即取来文房四宝和空白题本,凝神片刻,挥毫泼墨,开始书写奏折。</p>
开篇时有些凝滞,越写思路越是清晰,灵台愈发清明,自进京以来,朝廷的政策变动,官员的反馈,百姓的议论,自己的所见所闻,一一涌上心头,写到中段,心中渐渐有了明悟,没错,婉儿的判断是对的,新君和永乐皇帝是不同的,他的雄韬伟略,蛰伏已久,他的施政纲领,已见脉络,他要的是文治,而非武功。既然如此,婉儿的建议,对新君来说,正中下怀,甚至说不定他也已经暗中筹谋许久。对,一定是这样。唐哲信心爆棚,杂念全消,结尾时妙笔生花,如有神助,洋洋洒洒,与其说是奏折,更像是一篇雄文。</p>
唐哲仔细吹干奏折文字上的墨迹,又通读一遍,颇为满意,念及远在休宁的婉儿,心中充盈脉脉温情。婉儿,爹爹的乖女儿,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,不亚子房,关键时刻,还是只有你靠得住。唐哲微微一笑,心中豪情万丈,君欲千古,必待良臣,明日觐见天子,来一场豪赌吧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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