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朝汐心里数着第二杯，再度斟满了酒，把酒杯推回去。</p>
“然而，”荀玄微抿了口温酒，继续往下道，“太子虽年少，据说性情暴戾刚愎，不分贵庶，轻贱士族，有草莽之风。”</p>
阮荻一惊，失声道， “不分贵庶，轻贱士族？！”</p>
荀玄微提起京城传来的消息。</p>
谈起短短两个月前，太子纵马夜入京城，城门下车马争道，当众将江左陆氏的子弟拖下马车鞭笞。陆氏马车上坐的是陆氏幼子，颇负才名，这次当街受辱，回家大病一场。这件事有损皇家声誉，压了下去，知道的人不多。</p>
又谈起六月盛夏里，被满门诛灭的崔氏轰动大案。清河崔氏家学渊源，名列京城士族之首。太子当年出阁读书，理所当然拜了崔氏老师。</p>
但太子其人……肖似乃父，从小就爱舞枪弄棒，不爱习文。</p>
崔氏被论罪族诛的那个月，太子身为学生，竟然一句求情的言语都未说，骑马架鹰，出城游猎玩乐如常，冷眼看着老师绑缚法场，大好头颅落地。</p>
甚至私下还饮酒相庆，“酸儒终有今日！”</p>
来自京城的确凿消息，被荀玄微一桩桩平淡提起，阮荻一桩桩听在耳里，手里的酒越喝越快，身侧的侍从都来不及斟酒。</p>
席间宾主的注意力都集中于谈正事，阮朝汐耷拉着眼皮，困倦地盯着面前的空杯。</p>
专为她准备的拇指大的小玉杯，简直像是给小孩儿玩耍的器物。</p>
她昨晚上大半夜未睡好，只要一闭眼就要东倒西歪，为了在贵客面前不失礼，强忍着困倦找事做，往玉杯里一滴滴地倒酒，数到十六滴时倒满了整杯。</p>
阮荻喝完了整壶酒，借着三分醉意，开始侃侃而谈，谈起阮氏对出仕的忧虑，问起荀氏下一步的打算。</p>
荀玄微侧手支案，姿态闲适地倚在案边， “荀氏当家做主的是家父。荀氏下一步的打算，与其来我的云间坞问询，倒不如尊君去荀氏壁，当面询问家父更为稳妥。”</p>
阮荻已经喝了不少，醉醺醺摇头，“尊君礼数周到，清谈脱俗，呵，嘴里听不到一句实话。你荀氏‘双璧’美名传扬天下，家父曾经亲自去荀氏壁询问前路。尊君莫测高深说了一句，‘时局不明，何妨避世’。家父信了。结果呢。”</p>
阮荻嗤笑，随手拿起长箸，又叮叮咚咚地敲起玉碗长吟，</p>
“荀氏双璧，一个京城入仕，一个山间避世。好个未雨绸缪，左右逢源。落在虎视眈眈的平卢王眼里，只衬得一心避世的陈留阮氏不识抬举！”</p>
荀玄微噙着浅笑，耳听着阮荻大发牢骚，在山风流水声里怡然喝了口酒。</p>
“在下避世山中，至今两年有余。至于家兄的入仕么……倒不见得久长。”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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