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个人都穿着新旧不一的军大衣,腰里缠着武装带和子弹盒,人手一把五六半。 刺刀吊在屁股后面。 一水的狗皮帽子,要不是胳膊上有个红袖箍,怎么看都像是鬼子。 曾建军驾着马车慢慢的走着。 报案的人叫刘二大,是东山村的村民,也是东山村大队长的儿子。 “伤人的是男知青,被砍伤的是女知青,两个都是浙省的,那个男的已经跑到山里去了。” “俺爹带人搜山没搜着。” “那个女知青一直没醒,俺爹也没办法。” 郝爱国皱眉。 “那叫医生了没有?” “俺村卫生员是个二把刀,怕、怕血。” 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。 卫生员怕血! 这是怎么当上卫生员的? 但张宏城马上想明白了,估计是因为村里卫生员的那点津贴。 他心里忽然一动。 “班长,这样不行啊!抓人是一回事,但救人更迟不得啊。” 宋春荣点头附和:“要不咱们先去营部一趟,叫上个大夫?” 正在赶车的曾建军回头叹气:“营部的那几个医生你就不用惦记了,都被抽调到团部医院去治疗冻疮和伤寒,我昨天去帮连里拿药,分场部医务所唯一剩下就是个小年轻。” 郝爱国揉揉头,想到自己五连那位大姐的红药水技术觉得还是算了。 张宏城小心的建议。 “班长,你也知道,我在对面春阳村知青点不是有两个朋友么?他们对我说过,似乎有个浙省的女知青会急救,家里还是中医出身。” “那还犹豫个什么?老曾,掉头,我们去春阳村。” 张宏城又故意露出了犹豫的样子。 “班长,但是我听说那个女知青的出身有些问题。” “你是说她会不愿意?” 张宏城摇头。 “我是怕村里不同意。毕竟让那种人去救人,没出事还好,要是出了事,春阳村大队肯定要背处分。毕竟那个女知青是他们大队的教育对象。” 曾建军忽然嘿嘿笑了起来。 “那就不说是请她去救人!就说怀疑她和这两个浙省的老乡出事有关系,带她过去询问,保准村里连个屁都不敢放。” 张宏城诧异的看着老曾。 这货的胆子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大啊! 提前到来的那场大雪让春阳村的损失也不小。 村民和知青们都在地里忙活。 楚描红负责的是挖大豆。 她现在是又冷又饿又累,幸好她提前准备了姜汤。 在前世的记忆里,她对这场大雪有很深的印象,所以她提前存储了一些粮食和发汗的东西放在方春苗那里。 包括一些生姜。 村里从雪里刨豆子的结果她早知道——徒劳无功罢了。 她现在只是在混时间。 同样在混时间的还有不少知青,其中就有段新曼和郑向红。 郑向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钟汉生,肚子里又升起了一阵火气。 这段日子楚描红变得又黄又瘦,可钟汉生却还是对她念念不忘! 她咬咬牙,想着要怎么好好收拾楚描红一顿。 就在这时,一辆马车驶到了田地边上。 车上跳下来四个全副武装的军大衣。 大队长曹大纲认出这是河对岸的五连的人,他急忙迎了上去。 看样子,应该是兵团知青在出治安任务,可为什么出到自己大队来了? 郝爱国不太习惯骗人,所以曾建军替他上前和曹大纲说话。 “曹大队长,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叫楚描红的,是从浙省来的吧?” 曹大纲听完曾建军几人的来意,立即让人去叫楚描红。 根本没问会不会冤枉了楚描红之类的话。 反正那是个需要“锻炼”的,死活都不在他的心上。 楚描红被叫过来的时候,心里也有些慌乱。 因为上辈子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。 “派出所叫你过去调查,你要好好配合,老实交代!” 曹大纲很严肃的训了楚描红一句,然后一挥手,让两个民兵给楚描红先绑上。 “不用了,就是带她去问问话,事情应该与她的关系不大。” 楚描红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。 这才发现眼前四个背枪知青里那个戴着大口罩的有些眼熟。 看到楚描红被带枪的知青带走,正在雪里扒豆子的郑向红,她心里的念头一时无比通透。 而段新曼却看着那个疑似某人的口罩男人,发起了呆来。 出了村,车上几人都没有和楚描红说话。 郝爱国是觉得把人骗出来不好意思,曾建军和宋春荣是不想和她这类人解释。 刘二大直接装死不出声。 楚描红蹲在马车上,心里七上八下的。 张宏城只好出声安抚了她一下。 “东山村有个女知青被砍了一刀,那边的卫生员有点晕血。” 楚描红这才放下心来。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。 自己不过是施展过一次卡食物急救、卖过一次草药,这个人怎么就敢断定自己会治外伤? 不过楚描红也知道,对她来说这次也是个难得的机会。 现在的她最担心的,就是自己对其他人没有任何价值! 一行人赶到东山村,村里正乱糟糟的,几个民兵正在殴打一个被捆起来的男知青。 看来是已经抓到了伤人的人。 可满脸是血的男知青却一直在大声辩解。 他喊着说不是自己砍伤了人,他是一直追着伤人者的背影上的山。 郝爱国让宋春荣和曾建军先接手了那个男知青,免得他被村民打死。 他自己要先和村里的大队长、知青点的负责人聊聊。 这都是临走前,指导员教给他的流程。 张宏城带着楚描红去大队部旁边的一间耳房,大队长说伤者就在里面。 可到了门口,他们却被一个女人给拦住了。 很奇怪。 这个女人不是村里的干部,也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,更和受伤的女知青没有任何关系。 村里的其他妇女也劝她让开门,可这个叫李二妮的妇女却胡搅蛮缠的不让两人进去,嘴里只喊着要先枪毙了那个被抓的男知青。 张宏城不耐烦的对着后头喊了一声。 “妇女主任呢?她要是再不让开,里面的人要是死了就算你们的!” 村里的妇女主任这才带着妯娌上前拉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。 被砍伤的女知青大约二十出头,伤口在后脑。 幸亏有棉帽子护着,伤口不大,已经结痂。 但人还是昏迷不醒。 楚描红一摸对方的额头,好看的眉毛立即挤到一起。 “她发烧了!我需要热水和毛巾,而且我需要绝对安静的。” 张宏城指了指桌子上的暖壶和墙上的毛巾,没等她说完就走了出去,还替她带上了门。 相当善解人意。 郝爱国的审讯进度不大,因为男知青一直在喊冤枉。 张宏城来到队部办公室的隔壁,再一次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。 诶,出发之前“寄”出的老信封又回来了。 胡胖子的效率还是可以的嘛! 当纸张在炭盆里慢慢燃烧殆尽,张宏城终于知道了东山村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。 男知青叫蒲智飞,女知青叫贺云娣,都是来自浙省宁市。 在这个案件里,贺云娣因为伤口发炎而导致的高烧成了傻子,蒲智飞则被判了二十五年。 但案子却在1991年发生了反转,一个叫娄小燕的女人被前夫举报——当年是娄小燕砍的贺云娣。 警方经过侦查,发现真正的案犯确实是娄小燕。 犯罪的动机也很可笑——娄小燕的未婚夫(也就是她后来的前夫)喝醉后说了句贺云娣比娄小燕更洋气。 于是她就在未婚夫和贺云娣闲聊时,拿起菜刀从后头砍了贺云娣一刀。 “班长,伤者的伤口位置不对。” 张宏城走进队部,在郝爱国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。 “怎么不对?” 张宏城比划了一下。 “行凶的人身高应该比受害人矮,所以一刀只能砍到后脑位置,如果是这个蒲智飞动手,以那个角度根本不好发力。” 郝爱国比划了几下,觉得张宏城说的有理。 “大队长,麻烦你把今天去过知青点厨房的人都叫过来,尤其是比贺云娣同志要矮的人。” 大队长立即叫刘二大去叫人,可过了一会儿,刘二大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。 “爹,郝班长,李二妮带着娄小燕跑、跑了!” 大队长一愣:“你说啥?” “我刚才说去过知青点厨房的人,尤其是比贺云娣矮的人都必须过来,可我一转身,就有人看到她们跑了。” 李二妮和娄小燕母女是在入夜的时候被抓回来的。 而贺云娣的高烧也在半夜两点终于退去,因为楚描红的救治,她这辈子没傻。 有了娄小燕的认罪书和贺云娣的指认,案件也算是水落石出。 不过人们更加在意的是楚描红的医术。 眼看着都要死的人,竟然被这个女知青给生生救了回来。 第二天在回去的路上,曾建军和宋春荣对着楚描红也有了些许笑脸。 这是楚描红凭本事赚来的尊重。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娄小燕和李二妮蹲在马车上一声不吭。 马车把楚描红放在春阳村村口。 楚描红舒心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,眉眼里有了一丝笑容。 张玉敏的哥哥在自己救活了女知青后,私下塞给了自己一点“出诊费”。 有三块钱和五斤粮票。 还有一张珍贵的肉票! 虽然只有三两,但对于楚描红来说绝对是雪中送炭。 正琢磨着怎么偷偷去镇上买肉的楚描红,包括正在打盹的张宏城都没有发现,娄小燕微微抬起头,怨毒的看着了一眼楚描红,又看了一眼春阳村。 要不是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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